宜濤勒石
宜濤勒石,并非古人勒石為碑之意,也非記事,頌德或標(biāo)示銘文名號之意;取“勒”字對石,實(shí)為雕刻的雅稱,用在宜濤的鐵筆之下,稱之為“勒石為章”似乎恰到好處。
宜濤王姓,祖上是古滕國大戶人家。周朝至戰(zhàn)國時期,滕國分封為諸侯小國:西南鄰微山,東鄰山亭(棗莊),北鄰鄒城,與魯國交好。中國歷史上漢畫像石的五大產(chǎn)地之一即在滕州。其漢畫像石、石祠、漢闕、石槨分布全境,精品之多,在國內(nèi)漢代石刻中占有極為重要的一席?;蛟S祖上的門闕、棺槨亦曾暗示了王家昔日的榮光和今日手持刀筆勒石為章的“戀石”文脈?那方水土的確滋潤了宜濤的詩心。
初識宜濤,第一感覺此兄是個老成持重、敦厚質(zhì)樸的魯南人,全然沒有詩人的花花外表和率性傲嬌;皮糙肉厚、布衣粗服,稀疏的毛發(fā),飽滿的額頭,一雙將軍腿邁著方步,儼然一個鄉(xiāng)村教師形象。
宜濤“潛伏”書畫圈多年,與各路畫家、書家混的臉熟。一來二去,我們就成了好友。那時的宜濤并不畫畫刻章,只是寫詩。
十年前的一天,宜濤拿來一本與畫家浩也合作的詩畫集,內(nèi)有一首《寫給小由的詩》拆解幾句:“………天空很藍(lán)/而間諜盛行/小由你在人群中/風(fēng)很輕很輕………”不曾想,一個糙漢筆下,竟生出如此柔軟的句子,令我這漸離詩行的舊人,頓時觸電陶醉其中……的確,人不可貌相,就是這樣一個不修邊幅的散人,卻寫出了“在陽光下/陰影彎曲的樣子/如同靈魂彎曲的樣子/而陽光下/萬物繁榮”;“你愛黑鳥/黑鳥看我/你在冪想/而黑鳥在隱喻”的詩句。情、景、意向、畫面、哲理、比興皆有,令人刮目。眾所周知,詩人是最不按照套路出牌的人,詩人宜濤也不例外。興許是泡在書畫圈久了,詩人腦袋里的另一根弦動了——突然摸起了刀石,切下了第一塊石屑……此后,便一發(fā)而不可收,欲殺出一條與篆刻界迴然不同的路徑。
筆者系耍刀科班出身。當(dāng)年亦是省城版畫界一把刀,江湖中也算一個人物。一天宜濤約我去其工作室侃山閑聊。不曾想,詩人畫案上擺放了一堆石章,拓出之后,令我不僅眼前一亮,大呼“高手!”…….恍惚中,但見詩人手起刀落,碎石四濺,左右開弓,好一個勒石迷蹤刀!宜濤說,他刻時不起稿,下手就“別”!這“別”為魯南土話,意為以刀向石,下手就“撅”!這種不登大雅的亂刀手法,印界多不認(rèn)可,或稱其為“野狐禪”、“不入流”;但筆者并不如俗看,倒是覺的敢越雷池且標(biāo)新立異,正是宜濤勒石之貴!石之于鐵筆詩人,即不是達(dá)摩禪宗的九年面壁之石;亦不是東坡躬耕山林、放浪山水的“赤壁懷古”之壁 ,而是心有猛虎,方寸間細(xì)嗅薔薇;執(zhí)鐵筆三年,勒石千枚而不輟!詩人若染了石性,便似頑童。石可以寶而藏之,也可膜而拜之,亦可如凡石棄之山林。玩石者多賞奇美之石,僅算知石之外形;而金石家手中方寸,或許并非名石,一經(jīng)過手,剎那間劣石“花開見佛”,賦予了其生命,這就叫“點(diǎn)石成金”!于是,奇石、美石、怪石、凡石之類,皆被人們摩挲把玩,將人的情感,留痕于石;勒名號、刻碑文、制官璽,文字從而有了依托。
印界操刀之人,大概是一些手部肌肉發(fā)達(dá)并且被外部美好所感動、眼到手到,手眼合一膽大心細(xì)的主,詩人宜濤亦如此??此跗诘挠?,多為陰刻白文。其風(fēng)格手段是不管三七二十一,秉刀直下,絕不拖泥帶水而擲地有聲。如“竹云花雪”:竹的雙個上下錯落,左“個”拈花;下接云,“花”的刀法隨意粗細(xì)變化,連“雪”補(bǔ)空,寫意而自然。再如“花開見佛”四字生澀拙樸,字如童體。其刀法如白石湊刀,應(yīng)了老先生“快劍斷蛟”、“昆刀截玉”,反對“摹”“作”“削”的造作、細(xì)削修刮的主張。
宜濤中期至今的刀法日漸成熟,樸厚強(qiáng)悍而野逸。如“山河故人”、“和尚家風(fēng)”、“幽玄”、“句中有光”、“花兒開”、“營生”,其生猛刀法猶如刀劈斧剁,霸悍粗獷,隱隱透出秦磚漢墓,摩崖勒石古拙之氣,亦不乏禪意抽象之美!空白之處,留有未開墾的“處女之地”讓人回味聯(lián)想……。
詩圣彼得拉克有詩曰:“一塊古老石頭輕柔的觸摸著你”,“在落葉和古老的石頭中傾聽”。看來古今中外皆有愛石之人。那些被繆斯之手觸摸了的石頭,再也不是一塊冥頑不化的頑石,它有了生命,也延續(xù)了一個勒石者的年齡。
潘天壽倡“一味霸悍”雖指書畫章法布局和筆力,然用在宜濤治印上確實(shí)十分貼切。觀宜濤印文,結(jié)字縱橫捭闔,大開大合,造險靈動,將錯就錯……應(yīng)該說,未經(jīng)科班的王宜濤正是借了天賜恩惠,手持原生之刀,“勒”出僅此一家的狂放趣味,他擯棄精致,“一味霸悍”,不削不作,率真自然,讓那些不陰不陽的虛情假意者退避三舍,一掃印壇之萎!
司空圖《詩品》有二十四種形態(tài),若為宜濤量身定制,當(dāng)然難能合身,今摘出幾條,權(quán)做高帽扣在詩人頭上并斷章取義:一、雄渾。大用外腓,真體內(nèi)充;返虛入渾,積健為雄。意為作品充滿了真實(shí)的內(nèi)容,外形上才能夠渾灝壯宏。從抽象進(jìn)入到渾然一體,積剛健才成為瑰麗奇雄。二、豪放。天風(fēng)浪浪,海山蒼蒼;真力彌滿,萬象在旁。意為作品如天風(fēng)浩蕩,象海山莽莽蒼蒼。張力彌滿四溢,似有萬千形象在旁。三、疏野。惟性所宅,真取弗羈;拾物自富,與率為期。意為作者興之所到,自適自安,隨性所取,勿羈勿絆。任意的撿拾便自滿足,疏野真率相隨相伴。
生活中不但有鮮花,美人,小橋流水,也有狂風(fēng)、海嘯、泥石流;有人喜歡甜食,有人專吃臭豆干,有人無辣不歡……“體有萬殊,物無一量,紛紜揮霍,形難為狀”。陸機(jī)早于魏晉時就提出了物象的豐富多彩、世界的千變?nèi)f化無一定之規(guī)。故而,獨(dú)特風(fēng)格的作品才能滿足這個世界不同人的不同胃口。筆者喜聽黃河號子、信天游、伶歌之類透著民間豪放無拘無束的原生態(tài)之音,也就欣賞王宜濤詩人氣質(zhì)的另類印文。
去年某天,詩人的右腦又將其右手換了左手(勒石),逆思維的手段“別”出更加稚拙有趣、自然生猛的“石上文”。幸耶?悲耶?左撇子持刀向石的詩人將走向何方?
我拭目以待。(作者:朱門)
簡介:
王宜濤,又名一濤,山東滕州人,居住濟(jì)南,曾就讀魯迅文學(xué)院。文學(xué)及藝術(shù)作品散見《青年文學(xué)》《詩潮》《綠風(fēng)》《山花》《時代文學(xué)》《山東文學(xué)》《百家評論》《走向世界》《中國書畫》等,詩歌作品多次獲獎并入選多種年度選本,繪畫、篆刻及陶藝作品入展國內(nèi)外各種展覽并被韓國、日本、澳大利亞等藝術(shù)機(jī)構(gòu)收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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